甘孜日報(bào) 2017年06月13日
■路來森
夏日長長,莊稼蔥蘢茂盛,鄉(xiāng)間,正是鋤地的季節(jié)。那一個個夏日黃昏,在我們家,幾乎“描繪”著不變的一幅畫面。
傍晚時分,父母次第走進(jìn)了家門。放下肩上的鋤頭,將其置于北墻根下;然后,父親就脫下汗襟,用力抖擻幾下,努力抖掉上面布滿的塵土;母親,則拿起水瓢,從水缸中舀出滿滿一瓢清水,均勻地灑布到庭院地面上。地面上,就發(fā)出輕微的“吱吱”聲,泥土的腥味,迅速在傍晚擴(kuò)散開來。父親,深深地吸一口氣,用力伸一下雙臂,緩緩地放下。一派輕松、釋然的樣子。
庭院里有兩棵樹:一棵是榆樹,一棵是棗樹。
榆樹,位于南墻根下,很高大。樹頂上,壘了一個喜鵲窩;喜鵲歸巢,踞于最高端,“喳喳喳”地叫著,聲音極其嘹亮,仿佛對這個傍晚,充滿了極大的歡喜。歸巢的麻雀,總是聚集在榆樹的下端,樹葉密集處;麻雀們叫作一團(tuán),歡喜,是以一種熱烈的喧鬧,彰顯出來的。棗樹,則位于庭院中間略微偏南處,主干很粗,很矮,先是彎曲著,向南伸出一截,矮處,幾近貼著地面;然后才向高處生長,一樹婆娑,把大半個庭院,都罩住了。母親在棗樹分叉的地方,借助分叉處,放置了一只大大的雞籠,養(yǎng)著的家雞,紛紛然地跑向雞籠,有的徑直鉆入雞籠中;有的則蹲坐在分叉處,夏夜極熱,或許,這些雞,就在分叉處過夜了。
這期間,庭院中已放置了一張簡單的飯桌;飯桌上,擺上了茶壺、茶碗;父親,正一杯杯地啜茶。他的容顏,很安靜,寫滿極具享受的悠閑。聽到喜鵲“喳喳喳”的歡叫聲,父親也會舉首,向榆樹的頂端望去,仍然是那份安靜的悠閑。母親,則已在堂屋中做起了晚飯,“咕噠咕噠”的風(fēng)箱聲,成為一種均勻的節(jié)奏,像是一種徐緩的吟唱,在夏日黃昏里散溢開來。伴隨著風(fēng)箱聲,是從屋檐冒出的裊裊炊煙;蜿蜒著,伸向空中,然后,疏散、輕淡地布滿庭院的上空,像是在做一場迷離的夢。
我和妹妹,默不作聲地做作業(yè);席地而坐,各自伏在一個簡陋的腳凳上。
有時候,我也會起身,走到榆樹下,仰首去看頂端的喜鵲;或者走至棗樹下,看看家雞宿窩的情況。不說話,輕悄悄地,怕打破了黃昏的那份寧靜。庭院靜到極處,我們都喜歡傾聽:傾聽村莊中傳出的鄉(xiāng)人提水,鐵桶撞擊的聲音,或者扁擔(dān)發(fā)出的吱呦聲;或者,一聲犬吠,一聲驢鳴,一頭牛的哞哞聲……乃至于,院外行人走過的踢踢踏踏的腳步聲。覺得,好幽微,好幽微。
母 親的飯,做好了;父親的茶,也喝透了;我和小妹,收起了作業(yè)。母親,再在地面上灑一遍水,于是,全家人圍桌晚餐。
一切,都愈加安靜下來;灑過水的地面,泥土的腥味,細(xì)微地彌漫著……
多年后,我讀書,讀到陶淵明的“狗吠深巷中,雞鳴桑樹顛”的詩句,就會情不自禁地想到小時候,鄉(xiāng)居的那一個個夏日黃昏。
如今,生活在鬧市中,這一切,都轉(zhuǎn)化成了一份深切、強(qiáng)烈的懷念:懷念彼時的靜謐,彼時的閑適,還有彼時流淌在家庭中的那份融融的氣氛。好想找一條回歸的路,重新享受那份田園的美好??墒?,總有一些東西,永遠(yuǎn)也找不回來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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