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孜日報 2022年01月07日
◎賀先棗
有一次到省城開會,時值四月,一位剛認(rèn)識的參會先生客氣地問道:這幾天,你們山里面不冷了吧?他不是問你們那里,而是加重了語氣問的是“山里面”。我愣了一下,總算是明白過來,可不就是山里面嗎,相對于平原,相對于這么大的城市。聽到我回答不冷了,那位先生似乎很是欣慰地點點頭,同情地說道:如果沒有那么多大山就好了,那些山害苦了你們了。
山害苦了你們。那位先生一定很怕山,但他怕得沒有理由,可能是因為他從小就沒有生活在有山的地方。但這樣的解釋或反駁卻沒能說出來,人家先就滔滔地說出了大山阻攔與外界的聯(lián)系,大山里面連一條筆直的公路也修不出來,大山里孕育出的保守意識頑固而可笑,在崇山峻嶺中能找到一處經(jīng)濟發(fā)達(dá)的地域嗎?
不是這位先生一個人的看法,書本、報刊、電視屏幕上都這么說,數(shù)不清的文學(xué)作品、新聞消息在用體恤的態(tài)度說那些大山里的世象、人物;更有好多有著救世主心態(tài)的好漢們在為如何改造大山疾呼、發(fā)表他們的高見。
漸漸地,不是別人強迫讓自己相信的,而是在自己的心底里就完全相信了,山,原來是與貧窮、落后緊密聯(lián)系在一起的。于是順理成章的也相信了,走出大山,就是遠(yuǎn)離貧困,走出大山就是奔向了幸福。有了路,行路就不難了。修路吧,等路修好了,山里山外聯(lián)系方便了,貧困也就消除了,幸福也就來到了。
“要想富先修路”真是金玉良言的大實話呀。
大山無言,它默默地看著人們在自己的腰身上挖出大道,看著人們打通了一條又一條的隧道,它的心里可能也想的是,與外界聯(lián)系更多、更緊密的山里面就要富了,人們就要幸福了。
大山無言,它看到一批又一批山里人走了出去,也看到還有好多山里人沒有往外走。走了的又回來,回來的又走了。大山與外界的聯(lián)系的確比以前方便,如果人們想走,大山還真的阻擋不了。
但是,舊的貧困消除,新的貧窮又在想不到的地方出現(xiàn)。雖然新的貧窮與舊的貧困已有質(zhì)上的不同,但人的欲望卻是相同的,人的欲望能有盡頭嗎?有一個時髦的語句叫做“幸福指數(shù)”,我弄不懂這語句的真實含義,但我明白,其實幸福不過是一種自身的感受。
實際上,山外也有貧困,山中也有幸福。
現(xiàn)實與人們所期望的那種富足永遠(yuǎn)都有差距,山里山外的人們都在不停地追求,追求更大的富足。
這與大山何關(guān)?
這個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是那枚硬幣,既有正面,也有反面,哪里能找到一枚只有一面的硬幣?著名的“任何事物都應(yīng)一分為二看待”這一論斷對于山當(dāng)然一樣適用,山,真的不是一無是處。
有一個與山有關(guān)系、真實的故事發(fā)生在“三年困難時期”那個年代里,那是在層層的山峰雪嶺的包裹中,一直不為人知,或知道的人們卻覺得不算什么的故事,我知道這個故事時,卻已經(jīng)是在第三次全國人口普查的1982年。
我在那個叫緬拉生產(chǎn)隊統(tǒng)計人口的工作結(jié)束時,生產(chǎn)隊長跑來告訴說,還有一戶的三口人沒有統(tǒng)計到,我大吃一驚,怎么會呢?我是一戶一戶地上門登記的。
生產(chǎn)隊長講了一個我在緬拉生產(chǎn)隊住了幾個月都沒聽說過的事。在講這個故事的開頭,他是這么開始的:感謝山神的庇護(hù),那些年,“繞耿”他們在山里活得可是真好。
那是一戶三口之家,戶主的名字叫做“繞耿”,據(jù)說不是真名是外號。當(dāng)年,他從西藏的江達(dá)流浪到柯洛洞時,剛好這里駐了一個“民改工作組”。雖然他不太明白這個工作組是做什么事的,但他卻萬分感謝這個工作組。因為他的赤貧,也因為他居無定所,吃了上頓沒有下頓,這個工作組留下他,讓他為工作組燒茶、煮飯。他干得十分賣力,工作組所有的人都喜歡他。
不幸的事情發(fā)生在工作組長到縣城里開會去了的那天夜里。一群歹徒半夜襲擊了工作組,除了這個“繞耿”,所有的人在夢里都被奪走了生命。他對來調(diào)查了解的人解釋說,那天夜里他到附近一戶人家去了,那戶人家是一個寡婦。他流浪到這里時就和這個女人好上了,所以才沒有急著再往別的地方去,在這里停留下來。
雖說沒有找到“繞耿”通匪的證據(jù),但重新派來的工作組也沒有再讓他留下來繼續(xù)煮飯,他也不愿意在柯洛洞那地方再呆下去,而是帶著那寡婦娘兒三人翻山越嶺跑到緬拉這地方來了,因為緬拉是寡婦的老家??晒褘D在這里早已沒了親戚,在村里沒有落腳的地方,更重要的是,緬拉村所有的土地和牲畜都已經(jīng)集中起來,是合作社生產(chǎn)隊的了,外來人不可能再分到土地和性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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